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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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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柔將木景清帶回王府,崔氏看見他,欣喜萬分,拉著他問長問短。嘉柔先離開,讓他們單獨相處。

說了會兒話,崔氏看木景清坐得難受,一直偷偷揉腳後跟,吩咐阿常去拿了憑幾過來:“沒關系,你挑你覺得舒服的姿勢坐。”

木景清長出一口氣,改為盤腿而坐,這下整個人都舒暢多了。

崔氏心疼道:“怎麽曬得這麽黑?阿娘都快認不出了。這趟回家,可要好好補補。想吃什麽盡管說。”

木景清隨意笑笑:“阿娘,練兵哪有不曬黑的。說到吃的,有點想念阿婆做的湯餅,還有百索粽子。如果能再給我做一碗香酥雞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”

聽到木景清這麽說,阿常連忙道:“這有何難?明日我便給郎君做。想吃多少都有。”

“多謝阿婆啦。”木景清笑著咧出潔白的牙齒。

這個時候婢女在外面說:“王妃,三娘子過來了。她聽說世子回來,特意過來拜見。”

順娘和她的弟弟都已經記入族譜,取了大名木嘉宜。她比木景清小,所以排行第三,府中上下都叫三娘子。她的弟弟行四,取名木景軒。

崔氏讓婢女把人帶進來,對木景清說:“這是新進府的姨娘生的女兒,比你小幾月,你可以叫她順娘。”

崔氏介紹完,順娘便行禮,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。她挎著個籃子,穿一身緋色的小團花長裙,茜色的半臂,梳著雙髻,化了妝,原本的美貌便增色幾分,很難不註意到她。

她對崔氏說:“姨娘本來也想見世子,但阿弟哭著不肯進食,姨娘便先去看他了。還請母親和世子見諒。”

崔氏頷首:“不打緊。二郎回來,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。倒是你這身衣裳好看得很。”

順娘甜甜地笑道:“方才繡娘將裁好的衣裳送來,我想著這是母親親自挑選的布料,馬上穿來給您看看。都是母親的眼光好,往後順娘要跟著母親多學學。”

崔氏笑了笑,讓她坐在旁邊的塌上。順娘打開籃子,取出一個青瓷蓮花紋盤,上面擺著幾塊糕點。

“這是我新作的透花糍,用了母親最喜歡的豆沙餡兒。請母親和世子嘗嘗看。”

那透花糍做得很精巧,用上好的糯米打成糍糕,糕體便十分透明,能看到裏面的豆沙餡兒雕成梅蘭竹菊四君子的模樣。

“嗯,不錯。”崔氏嘗了口,由衷地讚道,“比我從前在長安宴席上吃的還好。順娘這雙手真是巧。”

“母親若喜歡,我以後常做來給您吃。”

崔氏喜歡吃甜食,平日都是喝兌了水的蔗漿來解渴。她倒是感於順娘的這片孝心,恐怕自己喜歡吃什麽,親生的兒女都未必知道。

屋裏的人說說笑笑,其樂融融。木景清不怎麽討厭順娘,但也喜歡不起來。他從來不會浪費感情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。

本來他就覺得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,遠的不提,就說陽苴咩城裏頭跟他年紀相仿的那幾個氏族的郎君,都有通房了。他只是一直在軍營裏頭,沒心思想這些。所以他阿耶身為雲南王,就柳氏一個妾,真的不算多。

從崔氏的屋裏出來,木景清往自己的住處走。他的住處跟嘉柔的是緊挨著的,離崔氏的院子不遠,很快就能走到。

“世子請等一等。”身後傳來順娘的聲音。

木景清回頭,順娘行了禮,從袖中拿出一個玄色的帕子遞過去:“一直不知道見面了該送什麽東西才好。想著香囊那些大概你不會喜歡,繡了這帕子,可以用來擦汗,希望你不要嫌棄。”

木景清楞了一下,伸手接過。帕子上的幾只白鶴繡得栩栩如生,料子也是上好的冰綃。她不知從哪裏打聽到,自己喜歡白鶴的,看來破費了一番心思。

“多謝。”他不好拂了順娘的心意,順道收下了。

順娘高興離去,木景清將帕子胡亂塞進袖中,擡腳欲走,餘光看到房頂上好像坐著個人。

他轉頭看去,見嘉柔坐在那兒,嚇了一大跳。

“阿姐,你大晚上的,坐在那兒幹什麽?”

“看星星呀。”嘉柔已經有些醉了,托腮望著星空,“順便看到有人給你送東西。”

木景清三兩下就上了房頂,坐在嘉柔身邊,聞到她身上一股酒氣,把茶杯奪過來聞了聞,皺眉道:“你幾時學會喝酒的?”

嘉柔順勢靠在他的肩頭。他身上有皂莢的香味,還帶著一點男人的汗臭。她已經很久沒有靠他這麽近了。

“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喝一點,不要告訴阿娘。不過你收到別人親手繡的東西,應該很高興吧。”

木景清撇了撇嘴:“我跟她又不熟,有什麽好高興的。何時你給我繡一個,我才高興。”

“我那繡工還是算了吧。等你娶了妻,讓你的妻子給你繡。”嘉柔訕笑,看著星空,“阿弟,你知道北鬥七星叫什麽名字嗎?”

“你都跟我說過八百遍了。天樞、天璇、天璣、天權、玉衡、開陽和瑤光。還是你第一次去長安時遇到的少年郎教給你的。”木景清嫌棄地說完,脫下身上的外袍,披在嘉柔身上,“可是你連人家的姓名都沒問,大概沒機會再見了吧。”

嘉柔莞爾,轉眼間已經十年了。每當她睡不著,就會爬到高處看著星空。那人說浩瀚星海,繁星無數,人在它們面前十分渺小,那些不開心的事也就變得微不足道。

他說的話,她竟然都記得。

十年前去長安,住在李家,李家的幾個孩子都不願意搭理她。

有一夜,她睡不著,被花園裏的聲音吸引過去,原來李家那位阿姐跟幾個婢女在看晚上開放的曇花。她聽說曇花開放的時間只有短短兩個時辰,被稱作“月下美人”,十分名貴,也想一睹芳容。

可她們看見她來,居然直接把花搬走了。

她很生氣,在院子裏破口大罵,甚至委屈得想哭。在南詔她是天之驕女,可在長安卻沒人看得起她。

直到身後有個聲音笑道:“你在這裏罵得再兇,她們也聽不見啊。”

她愕然回頭,看見一個謫仙般的少年坐在屋頂,生得唇紅齒白,身上籠著層淡淡的月光。

那應該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少年郎。

那夜,她渡過了來長安以後最快樂的時光。

第二日,她帶了很多南詔的禮物想送給少年郎。可她抱著滿懷的東西從天黑站到天亮,他都沒有來。向李家的下人打聽,也無人肯告訴她。

她失望地想,大概少年郎跟李家的那些阿兄阿姐一樣,根本就不喜歡她吧。

那之後,她再也沒去過長安,直到被元和帝抓住。

“阿姐,我總覺得這趟回家,你怪怪的。我不在的時候,是不是發生了什麽?”木景清低頭問道。

嘉柔也不知怎麽回答。於他而言,只是離家一年。而於她,卻是過完了短暫的一生。她從少不更事的小女孩,變成別人的妻子,再到成為被車裂的死囚。

生離死別全都經歷過,縱然再回這樣天真的年紀,心境也不覆當初了。

“我總在想,我還是不怎麽喜歡長安。”

木景清恍然大悟:“哦,你是不喜歡阿耶給你定的親事,也不想嫁去長安。那幹脆不嫁好了,反正雲南王府又不是養不起你。”

嘉柔聞言一笑,像小時候一樣揉他的臉:“哪能說不嫁就不嫁?阿耶定的事,沒有人可以更改。”

嘉柔已經認命了。開國百餘年來,為了打破士族門閥對於官位的壟斷,歷任天子都在削弱門閥的勢力,崔盧鄭王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壓,唯有李姓仍然屹立不倒。

她知道,聯姻從某種程度上,也能鞏固雲南王府在南詔的地位。日後與吐蕃一戰,不至於求援無門。

“我都這麽大了,你不要再揉我的臉。”木景清抓住嘉柔的雙手,“我要生氣了!”

嘉柔非但沒被他嚇到,反而還笑。可笑著笑著,眼眶就紅了。上輩子沒能阻止的事,這輩子不能讓它再發生。阿弟要好好活著,娶妻生子,繼承王府的一切。

木景清不知她是怎麽了,最怕女孩哭,幹脆松開手:“哎,你揉吧。”

這時玉壺找來,擡頭看到木景清和嘉柔兩個人在屋頂上,連忙說道:“世子,原來您在這裏。門房那邊傳話,說龍舟隊的舟手因為一些小事起了爭執,動靜鬧得不小,請您過去看看呢。”

木景清順勢把嘉柔抱下屋頂,交給玉壺照顧。臨走時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句:“別再讓她喝酒了。”

端午那日,天公作美,萬裏無雲。家家戶戶門前都插著艾草和菖蒲編制的驅邪物。

陽苴咩城外的桃江,碧波萬頃。江渚邊停靠著各色彩舟,龍頭昂首,舟身塗滿桐油。各家的舟手聚在一起,用三牲六畜祭舟,鑼鼓齊鳴。

江心處搭了一座懸掛巨大紅球的驛樓,是競舟的終點。率先奪得紅球的舟隊即為獲勝。

兩岸早就搭起密密麻麻的彩樓和棚戶,綿延幾十裏。富貴人家的彩樓搭得又高又精美,坐在上面,江中景色一覽無遺。普通百姓便擠在低矮的棚戶裏頭,勉強遮擋個日頭。但這絲毫無損百姓們觀賽的熱情。

崔氏一行人登上江邊最高的一座彩樓,各自落座。

柳氏沒坐在彩樓裏看過競舟,心中暗嘆,這裏布置得如同大戶人家的堂屋,寬敞明亮不說,還有婢女和仆婦站在身旁伺候。與下面那些人擠人的棚戶一比,當真是天上地下。

順娘好奇地四處張望,忽然手指著旁邊的一座彩樓問崔氏:“母親,那座彩樓也好氣派,不知道是誰家的?路上所有彩樓都有人,就那邊是空著的。”

崔氏聞言,溫和笑道:“那是城中一家富戶所搭建,今日想必有事不能前來。”

順娘點了點頭,又跟柳氏談論今日競舟的四支隊伍,哪支最有可能奪冠。這四支龍舟隊分屬四大氏族,是連日來競舟的重頭。

崔氏沒看見木景清,問身邊的阿常:“二郎到什麽地方去了?”

阿常去打聽了,回稟道:“龍舟隊有兩個舟手打架受了傷,人手不足。世子頂替其中一個,去參加競舟了。”

“他幾時學會競舟的?”崔氏不放心道,“這桃江水流充沛,可不是鬧著玩的。去叫他回來。”

婢女下樓離去,過了會兒回來稟報:“世子說在軍營裏也參加過競舟,而且他水性很好,請王妃不要擔心。”

崔氏多少了解木景清的性子,跟木誠節一樣倔強,決定的事很難更改。而且像這樣的競舟大會,百姓幾乎傾城而出,若是因為人手不足而退出比賽,也確實丟了木氏的顏面。

“罷了,讓他去吧。叫熟悉水性的府兵在江邊看著點。”崔氏搖頭道。

嘉柔走到欄桿邊,遠眺江渚,紅旗之處,木景清穿著身紫色的半臂,黑色束腳褲,雙手叉腰,正跟其它的舟手談笑風生,一點都不緊張。

可事情未免有些湊巧,她隱隱生出些不安的情緒。

旁邊的彩樓底下停了輛馬車,裏頭似乎也有了人響,想來那富戶終究不願意錯過這樣的熱鬧,還是趕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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